二十三（2 / 2）

他沉默了一下，问:你为什么不说实话?我以为我们是互相信任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任何事情你都告诉我，我终归会支持你。

“我回避他的目光，感到自己的身子在打抖，却不是害怕的缘故，而是他话语中有关我与斯科皮的种种暗示令我惊慌。

“不要对我用摄神取念。我说。

“我没有。父亲平静地说。在没有得到同意之前，我不会对任何人这样做。

“我不信。你明明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我希望由你来告诉我。

“我没有完全领会他的意思。我是如此激动，如此惶恐不安，以至于再次哭了起来。眼泪令我羞愧难当。我无法和他讲实话，甚至无法就我的行为给他一个可能令他满意的解释——他会怎么说呢?他的儿子爱上了一个男孩，并且这个孩子很可能是他学生时代死对头的儿子?他看我的眼神摆明他已经知晓一切，只待我招供。否则他不会对我说这种话。事实上，我多么希望能和他一起谈谈斯科皮。我想要谈论我的爱人，就像泰迪在我父母面前提起维克托娃一样。可是，他偏偏提前知晓了一切，无论是用何种方式知晓的，这些事，今后我也不会和任何人谈了。我要回房间了，我说。但他按住我的肩膀，迫使我坐下。我没有用摄神取念。他说。他失去了平日的镇静，脸上流露出几许恼怒。为什么你不相信我?他问我。我无心思考他的话，只感到他有力的指头将我的肩膀按得生疼。我尖叫起来，事实上我的变声期已经过半，从我嘴里发出的是一种介于孩子喊叫与成人嘶吼之间的奇怪声音。

“你看着我，看着我。父亲说。他用双手扶住我的下颌，试图捧起我的脸。你生我的气了吗?他问。可我犯了歇斯底里，眼泪簌簌地落个不止。直到我母亲过来，她将我俩拉开，把我带回了房间。这桩令人不快的闹剧算是结束了。我想起我的手机还在楼下，耳机里仍旧播放着第四叙事曲，然而我没有力气下楼去把它拿上来。

“我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眠。一家人都睡下之后，我悄悄出了门，乘末班地铁去了海边，在荒僻无人的海滩上走了许久，看着海浪交相涌动。今晚潮水格外汹涌。这相互勾结的风和海，在不知根坻的岩礁之间，卷起一个又一个漩涡，漩涡的纹路形成而崩裂，崩裂而又形成，周而复始。我走到码头上，波浪在木板下滚滚流过，板缝里不时飞溅出一股股水流。我在那里发呆伫立了好长一段时间，目睹一颗流星划过布里斯托尔的星空。那颗独自脱离星群而燃烧坠落的星子，它从岬角处一闪而过，溘然长逝。在我的想象中，它划过凯尔特海，横渡英吉利海峡，照亮欧洲大陆的每一片夜空，它的落处我却无从得知，正如当时我还不曾知晓，我那即将在柏林八年中不知所踪的青春与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