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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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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的深夜,我坐地铁去了海边。”

后来我父亲这样对我说。

“一个小时之前,我和我父亲之间爆发了一次争吵。就在这段日子,家里人一直就我的前途进行着没完没了的讨论。晚饭后的一段时间,当我们一家人围坐在起居室里,这样的讨论就难免发生。我感到很厌烦,然而不容置喙的是,眼下我已经十四岁,该是就我的未来拿出一个具体决定的关键时刻了。在霍格沃茨,我的学业不佳,魔法教育在我身上毫无成果,教授们对我的评价也不见得令人满意,再这样下去,往后我只会成为一个资质极为平庸的巫师。我父母经过一番考虑之后,决定将我送去柏林。大名鼎鼎的沃尔夫冈·霍斯菲尔德就在柏林音乐学院工作与教学,他的老师是克罗迪奥·阿劳的嫡传弟子,往上则是克劳泽,也就是说,霍斯菲尔德直接承续的是李斯特的传统。不久之前,这位先生方才向我伸出橄榄枝的一端。倘若我能够跟随他学习,即便未来仍旧虚无缥缈、前景不定,家里的幼子忽然远走他乡也并不让我父母感到轻松,但我终究是有了以音乐为业的可能,我将会拥有另一段人生。

“这是我父母讨论后的结果。然而最终的决定权仍是在我。我父亲告诉我,若是我不愿意,事情绝不应当勉强。我明白这一点。对我而言,只剩下两个选择,一是回到霍格沃茨,按捺着继续将枯燥艰难的学业对付下去,并且忍受始终萦绕周围的嘲弄与揶揄;眼下,我与室友的关系可说坏到极点,即便算不上决裂,也已是失和,在这间寝室未来几年的生活绝不会让我好过,与此同时,我在课堂上的表现也频频令人失望。相比之下,另一个选择显然诱人至极,我想不必多言了。事实上,我简直梦想着赶快到柏林去,忘记这些不幸和不愉快的事,即便身处异国,只身一人,也比这纠缠不清、令人难以忍耐的生活要好一些。

“可我明白令我犹豫不决的究竟是什么,在认识斯科皮之后,在我与他之间所发生的温柔的感情过后,再让我做决定,这种情形显得尤为艰难。

“我无法摆脱这样的一个念头:这次离别很有可能会将他彻底划出我未来的人生。意识到这一点,我开始感到可怕。泰德与维克托娃就是活生生的教训。泰德先她两年毕业,在圣芒戈做治疗师,全年无休。他们惯常通信,然而渐渐地,他开始感到她信中那些学校里没完没了的琐屑、小女生的絮叨、孩子气的幼稚念头何等无聊,而她对他工作上的细节更提不起兴趣。时近深秋,他们俩唯一见面的地方只有霍格莫德,彼此除却亲吻,好似无话可谈。‘我俩从前不是这样的,’当时泰德对我父母说,‘我现在搜索枯肠,设法找些话来逗引她的兴趣,博她一笑,或至少令她稍稍抬起一点眼皮。’维克托娃则向莉莉抱怨:‘我仔细打扮了一番,他却什么也没留意到,下一个周末,我也就不再穷折腾。可我仍然眼巴巴地等待那些星期六,不消说,他赴约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不是急诊,就是手术。我写去的信,他总是回得很慢。他的信叫人腻味,简直乏善可陈。’这段关系勉力支撑了一个春季与一个夏季,不到次年秋天,爱情的火焰已然泯灭。维克托娃很快另觅新欢,应允了一个男生的追求。泰德崩溃了,他在家里昏睡两天,醒来以后,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夺取了一部分灵魂,他几乎不笑了,也不说话了。他向单位请求外调。次年春天他去了法国。

“我坐在装了玻璃窗的凉台上,在初秋的晚风中看书。耳机中播放的是f小调第四叙事曲,或许是肖邦叙事曲中最美的一首,比肖邦所得意的第一叙事曲更为婉转动人。它所讲述的是布里德斯三兄弟的故事,三兄弟离开父亲,寻找属于自己的宝藏,秋天过去了,当父亲正以为儿子们已经丧生,他们却在大雪纷飞之际回到故乡,分别带着自己的恋人。在一段回旋的、带有印象派特征的旋律之后,展开一段有如疾风回雪的主题,好似山岩陡峭的海岸边,海上风雪交加而翻滚呼啸,琴声如诉。我转过头,望着黑黢黢的窗户,灯映照在窗户上,一只夜蛾在玻璃上碰撞,好似在灯影后正传来大海低沉的波涛声。真该倾听风涛,与它一同度过绵绵长夜,倘若有人想要让风停止不吹,又不至于感到窒息的痛苦,那是不会有的事。我忽然不可抑制地俯下脸,哭泣起来。在这一分钟里,一切都崩溃了。面对未来,我忽然看到了行将袭来的失落与极有可能发生的爱的破灭。父亲听到我的哭声,走过来,坐到窗台的一侧,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为我擦去眼泪。他问我为什么哭。可我说不出话,我的上下颚由于哽咽而剧烈抽搐,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

“你不想去柏林,是不是?他轻轻地问。

“不。我抽泣着说。我很想。我说。可我似乎觉得,在说出这句可怕的话以后,我已经跌入了深渊。

“那为什么哭?

“我不做声。我只是咬着嘴唇看着他。

“你是不是爱上了什么人?他问我。

“不。

“是吗?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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