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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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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结束时,他回到了学校,憔悴不堪的样子与平日判若两人。我所见到的是一个精神昏沉、苍白无力的少年。他的体重减轻了六磅,对于一个生长期的孩子而言算是多的。母亲的谢世带给他极大打击,他深爱这个母亲,胜过世上任何一切,胜过爱我,那是他不谙世事时,无意识间习得的、最初的爱,他对世上任何其他事物的爱,只不过是这种爱的摹本。就像一个孩子通过一片喷上黄颜料的玻璃知晓太阳的概念一样,当他看到阳光照在窗户上,他会误以为这是黄颜料的另一种样态。令他痛苦的是,无论她从何种程度背叛了他和他父亲,当他自以为恨她的时候,她的死反而确认了他的爱,使他不能不承认,他终究是他母亲的儿子,这种爱使得他相信人生始终承诺着幸福。直到她的死,他得以顿悟生命苦楚的本质,而她唯一所获得的幸福竟是死亡的长眠。自此,他对她的爱——这只十几年来已经在他体内成长得如此茁壮的动物,终究弃他而去,寻找一个僻静的处所悄悄死亡。

“他回来的那个下午,我步行到车站去接他。下着小雪。他的出现并没有令我如释重负,反而使我不安。他的样子轻飘飘的,仿佛体重完全不在地上扎根,眼神迷茫,脸色显得疲乏烦闷,一只手拎着一口很小的旅行提箱。那只提箱多半很沉,将他的手臂抻得发直,但他不肯将它交给搬运行李的校役。他瞧见我,带着异乎寻常的、悲哀的微笑。我很想拥抱他一下,但是我不敢,不知为什么我感到他会在我怀里像是燃烧过的树叶一样化为灰烬。我们上了一辆夜骐拉的轻便马车,一路默默无言。他坐在车厢一侧,手提箱立放在膝盖之间,围巾已经从脖子上滑落下来。傍晚时分,雪逐渐化作雨点,声音响亮地打在落满积雪的冷杉树林和四轮马车的车顶上,纵树不曾凋落的叶片尚带潮气,沿着马车行驶的方向扑面而来,城堡灯火的淡黄色反光在林梢隐隐闪烁。我搜肠刮肚寻找适当的开场白,但很快发现自己无法吐诉惋惜,亦不能谈及他的痛楚。窗外淅淅的雨声,前方点点的灯光,都令我感到痛苦与恐惧。我留意到他的表情,他强忍泪水,不时仰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拉他的后脑。我看着难受极了。我与他坐到同一侧,将他的脑袋靠在我肩上。他好比害了梦游症似地全然听我摆布,同时紧紧地捉着我的一只手,仿佛我的手能保护他不跌入深渊。

“我感到自己就像刚从监狱里放出来。我听见他喃喃道。一个罪犯,经过长途跋涉,筋疲力竭地回到一处不知道我罪行的地方。

“别这样想。

“我对不起她。让她宽恕我。

“绝不是的。我轻轻地地反驳道。你爱她。

“爱得不够,不足以使她活下去。他吃力地说,他的声音奇怪地改变了。况且,爱掺有哪种恨,这一切只有爱与被爱的人心知肚明。

“你不会懂得的。隔了一会他说。原谅我,这都是胡说八道。

“手提箱里是什么?

“她的书和手稿,里面有她作的曲子。她的遗嘱吩咐我父亲将它们付之一炬。我瞧见他将那些卷轴展开,匆匆地翻了翻,随后他把它们丢进炉膛——这件事情令我理解她何以不爱他,通常这样的丈夫都不太了解自己的妻子。我扑上去,赤手把它们从火中拨出来,抢去收着……我父亲说我简直疯了。我总是胡闹。

“他给我看他的手,右手有一处很浅的烧伤,这是处理过的伤口,先前要更严重些。

“随后的一段时间,他表现得很平静。他的外表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只不过瘦了些。那时冬天快过去了。事实上他在隐瞒自己的忧郁,惯常盯着一个地方出神,有时光是站在原地,就不由得犯起恍惚来,一动不动了。吃饭的时候更是如此,不知怎么竟对着跟前的盘子出了神,眼睛直睁睁地望着,一块面包露了一半在嘴外,嘴里还在嚼着,心却不知引到哪里去了。有时我絮絮地同他说话,设法逗得他开心起来,他模模糊糊地回答着,像是一个小孩子正用他还不理解的词竭力解释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物。我生怕这样下去弄出什么岔子,甚至请求他的一个室友替我留心。那孩子倒是一个好人,告诉我斯科皮平日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记性依旧挺好,夜里睡得并不差。

“ ‘只不过吃得少了一点,’他这样对我说,‘他恐怕掉膘了,再就是成天不知对着什么地方发呆,我们也纳闷得很。但也难怪,他家里出了那样的事情,换作谁都难免的。’

“不消说,在这样的情形下,告诉他九月份我将要离开的事情,肯定是不行的。然而再拖些时候,就未免太迟了。复活节期间,我回家待了一段日子,办了一部分出国必需的手续——无数的申请流程、必要的推介信和评语、尚待提交的演奏录像。面对长长的正式表格,我简直透不过气来,每一张都有许多栏要填,每填一张都要花费许多个小时。这些事情令我不由得烦腻至极,仿佛处于一口潮湿的井底,头顶狭窄的天空云雾缭绕,模糊不清,而我亟需挂虑的事情竟多得惊人。直到我得知霍斯菲尔德已经替我做好安排,未来已有定夺,包括我要读的学校与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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