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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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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音发得很柔和,像是鸽子一样轻盈,“但我不知道现在我的想法是不是和我十四五岁时想的一样。他的音乐有一种近似于塞壬歌声的成分。他可能想要探索,一个人在一个特定环境中究竟能够产生何种情绪力量,好似他有意在众人面前抛出这些音符,主要就是用来试试人们的反应——是难以被作家诠释的那些,我觉得是深藏在人们脑海深处,极少能够被抒发出来的另类情感,人们可能会觉得压根没有合适的场合可以表达这类感情。其中含有某种危险的东西。可是那一年我们方才多大啊——十五岁!十五岁的孩子又懂得什么呢?你在夏天找到我,拿着歌剧院的门票,我瞒着家长,同你一路坐着火车来到伦敦,因为我明白这样的时间,今后不常有了。那一年,你决定离开学校了,可不是?我们坐在楼座,打扮得活像大人。瓦格纳的音乐实在令人感到危险,因为它的感官诱惑太强了。我后来一直能够记得,那天演出结束之后,你一下子变得多么沉默。”

说到这里,他们就停着不说下去了。父亲好像想要接话,然而欲言又止。他们就这么默默地坐了一会。好一阵子,父亲偏着头,出了神似地瞧着他。他的呢绒外套的领子上有一团毛絮,等一个红灯的时候,父亲就伸手将它摘下来。他这动作极快。他们的影子在驾驶台上短暂地挨近一瞬,活像两头相互亲近的幼兽。他笑了,两个灰色的影子分开了。车子又慢慢地发动起来。

那天他将我们送回父亲在伦敦西部麦达维尔的一处公寓。后来我多半是睡了过去,恍惚感到潮气从疲惫的双脚上直舔上来。周围好像变冷了。父亲打开车门,将我抱起来。我仍在半梦之中,脸颊偎在父亲的肩上,双手搂着他的脖颈。他像是抱小羊羔一样抱着我。

“这孩子睡过去了,”父亲说,在我的脸颊上吻了一下,“他很容易激动。演出的兴奋使得他太累了。”

“他多大了。”

“快有五岁。”

“你这样年轻,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就有了他么?”

我父亲不讲话,多半是有点脸红。

“可不是 ,”那人笑道,“他长得挺像你。”

“那有什么好呢?我宁肯他长得并不像我。外人都说他的鼻子像他的妈,像得很呢。”

“他有个酒涡,和你一样,我方才在车上就留意了。还有深绿色的眼睛和乌黑的头发。”

我感到不大自在,好似受了一点拘束。多半是不想叫他瞧着的缘故,我便将脸扭向另一处,将面庞藏进父亲的怀里去了。父亲于是低低地笑着。他们轻声说话,一面往前走。雪已彻底停息,四处流动着厚烈的寒意。半梦半醒间,我瞧见院子黑沉沉的,草地覆盖着积雪,雪色显得昏暗。我们上了一架电梯,便如纳入一个明黄色的空间,慢慢地向上升去。失重感愈发强烈,我逐渐又陷入了睡眠。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易沙发床上,光着脚,穿着睡衣,舒舒服服地陷在几个靠枕之间,身上盖着一条花格呢毯子。屋里十分暖和。窗帘没有拉上,窗外昏暗的人行道在路灯下闪着微光,潮湿的路面像是涂了一层薄薄的油脂,街上一辆车也没有,眼看东边的天宇隐约泛白,好似已近黎明。我坐起身子,毯子从我肩头滑落下来。我很快弄明白是什么把我吵醒的。过厅传来轻微的谈话声音,四下很静,听来仍很分明。嵌在客厅墙上那面正对门廊的大穿衣镜,清晰地映出了明亮的过厅里的情景。我在镜子里看见那个男子。许多年后想来仍感惊奇,最初的两次关于他面目的映象,竟都是镜子所给予的。他站在门廊,转着门把手,一面回头向着父亲,看上去像是仍要说些其他的什么。他穿着深褐色的呢外套,身躯显得瘦削、修长,穿上鞋以后似乎略比父亲高一些。头发偏金,颜色很浅,肤色苍白,略泛雪青,嘴唇稍显细薄,唇色寡淡,乍一看去,给人素净乃至无味的印象。然而那双灰色眼睛,令我记忆尤深,即便在低垂的时候,似乎也总是蕴蓄着沉静、惘然的神情。他与父亲同岁,当时他们都很年轻。父亲站在他身旁,身穿睡衣,头发有点乱,眼神好似宿梦未醒,在朦胧的灯光里,显得非常英俊。

“不早了,不要走吧,留到明天,”我听见父亲说,他的声音颇有些恍惚,“外面好像又落起雪来……”

“孩子在这呢。”那人这样说。

父亲略有一点拘谨地站着,仿佛是一个客人一样。片刻之后,他疲乏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近乎显出一种歉然的意味。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他好似朝我这边瞥过一眼,他的潮湿的眼睛替他说着什么。

“再坐一会儿吧,”他怯生生地、好比央求似地说,“喝杯百利酒,多呆一个钟头……”

那人微微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或许他低声地说了。他一直望着父亲,目光非常温柔。我看着他抬起手,慢慢摸着父亲的头发和脖子,像是摸一件前所未有的贵物。当时我以为父亲发烧了,每当我感到不舒服的时候,他会伸手摸一摸我的脖子,同时摸一摸他自己。他用这个方法测试我有没有发烧。但那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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