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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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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好的男朋友吗?”我问。

他笑了。“噢,是的。他是。”他答道,好比有什么久远的况味袭上心头一般,他为此略略眯起了眼睛,用指关节揉着眉头。“我们很要好。那时候,彼此的年纪都还小得很,尤其是我,近乎不懂得什么叫做爱情,就这么煞有介事地扮起恋人的角色来了。说是恋人,活像过家家,事实上,一对雏儿相处的方式,与一双同龄的小伙伴不会有多大区别。他对我很好,待我简直像是对待一根擦伤了皮的芦苇,从不同我怄气,就连大声说话也难能一见。头一天起,每个上午,他就在我学院的门洞外边等着我了,平日一般是七点二十,逢到周末,我们会另约一个时间。有一阵子,我们好比成了对方的影子,就连夜间的分别也略嫌长了一点。想来叫人惊异,换作任何一个外人必然要感叹——这两个小家伙终日黏在一起,嬉耍打闹,竟不曾放浪形骸地偷吃禁果。深夜,我们在对彼此的想念中入睡,其中不含任何欲望,至少对我来说确是如此。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是不容易说清楚的,或许是顺循一种时至今日仍难命名的感情,没有任何临床分析能够描述这种纯洁之火,我此后也不曾再对任何人产生同样的情感。也许它只会发生在我十三岁那年霍格沃茨的冬天。

“一开始,我担心他变得喜怒无常,生怕他的背叛,或者抛弃,那正是我敏感的、孩子气的心所提防的。他略将我怠慢了一小会,我便不禁胆战心惊。正如莉莉所说,我是一个敢于骑大象的人,而我清楚自己面对的无异一只忠诚度尚未经过证明的动物,与危险的人散发的气息差相仿佛,我对此应知之甚详。但诸多忧虑很快也变得无足轻重。他的性格非常稳定。到了后来,倒是我经常冲他耍性子,由着他慢慢将我哄得高兴起来,而我好似十分享受其中滋味。这个毛病花了许多时间也没有改掉,我脾气发作的契机也并不确定,多半只是一时冲动,根据天气、饭菜的咸淡、作业的多少、我睡得如何等等而定。

“快乐的时候也有许多,多得数不清。有时他说:‘我们去弹琴吧。’我们投入到排练室之中,顾不上严寒的天气,以及长了冻疮的手指。这段日子,我还算是个不折不扣的乖小孩,但过了几个月就未必如此了——到那时,我们将会明目张胆地逃课;学校里的其他学生会逐渐发觉我们之间的感情,并对其表示不齿。然而眼下的冬天,一个酷寒的十二月,我们在一起,任凭一切悄悄发生,不为人知,阒无声息,犹如雪下的土地。我们仿佛获得了一种此前尚未知晓的短暂魔力,带着不可思议的自由,把魔法书扔进大海,调转身子,朝着以声音为质地的岛屿驶去,以期抵达幻景的新世界。排练室成了我们为数不多可以逃亡并掌握控制权的领土。在那里,时间以乐章来衡量,而不是年月,不是分秒,除了对方之外,我们无法亲吻某个人,无法转向另一个谁,饱含热情地弹奏自己心爱的乐句。那一年,北方的青灰色天空低低悬浮在地平线之上,绵绵细雪下个不停。植物的气味潮湿、浓烈,且令人愉快。茫茫雪线上,可以望见远处褐色的群山。斯科皮的存在好似成了冬季本身的一部分。在大雪覆盖的城堡之中,我们被困在这座孤岛上,紧紧依偎在一起,有权决定自己昏睡或是清醒,留下或是离开,也有权与自己所选择的人长久地相爱,像是爱一个已经爱了一辈子的人,和他一起留在这里,直到死去。

“那个冬天,我开始练习华伦斯坦奏鸣曲(作品53:‘黎明’),有如企望一声不可压抑的呼喊,在暴风雪消逝的原野之上,新叶破土而出,我青春期的所有变化随之而来,最深刻的莫过于爱的能力——我学会了爱,爱一个人。好比一个孩子,不知不觉习得怎样骑自行车、怎样游泳的本领,长大成人后再也不能够忘却。爱是他所教会我的事情。在他身旁度过的所有时间好似连续不断的黎明,一夜之间变得澄清的空气弥漫在山谷巨大的湖泊上空,有如清水一般纯净。雪后辽阔无垠的天际,霞光之中透出微弱的粉色晕云,那是我少年时代的晨曦。是他让我懂得自身还不甚明了的一种直觉,而我通过他的爱,感受到了这种直觉。

“天气寒冷的日子里,我坐在排练室那台走音的钢琴前,在一天中可能的任何时段,一连几个小时练习这首曲子。光线从蒙了霜尘的牛眼窗中透进来,不止临近傍晚时的阳光,还有宁静的月光,以及冬季苍白的第一缕晨光,它们照着我的手,照着琴键。琴谱摊在谱架上,音乐从其中一跃而出,空气中的尘埃隐秘地围绕它旋转,圆形天窗洒落的重重光瀑中,可以清晰地看见它们,宛如礼堂的漂烛一般忽上忽下,逐渐向暗处隐退。合唱团站位所用的长长的高低架浴在光中,我时常想象上面坐满了观众,目光沉静而略带惊异,悄无声息地聆听我的演奏。事实上,只有斯科皮坐在那里。他往往坐在最低或是最高的一层,读着一本书,一言不发地陪伴着我。我一向练习很久,超过四个小时也是常有的事。我弹多长时间,他就静静地听多长时间。我能够在镜中看见他,感到他的目光。有时他站起来,随着乐曲的旋律行走,每当走到天窗洒落的光幕之中,他便朝高处伸出手,仿佛将从中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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