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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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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语心中有一面旗帜,翙翙其羽,血色烂漫,任尔东西。她的舞蹈课越来越糟,甄老师将她放到了最边上,她乐此不疲。她在专业课中最大的乐趣就是看云,云朵在窗外,她似乎也站在窗外,每一节芭蕾基训课她都能在双手扶着把杆做动作的时候望着窗外出神。她能在“静止”的云朵中看出速度,她喜欢窗边这个位置,她认为中间把杆的空气太稀薄了,每个人都在盯着中间把杆的位置,每个女兵都认为能够站在中间把杆是最高的荣誉。可小语不这么看,她的日记本中曾写到“中间把杆总有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她不向往中间把杆,旁边把杆最旁边的位置远比中间把杆价值连城。甄老师对她避重就轻,视线常常落不到她身上,这对梁小语来说,简直是偏得。小语绘声绘色地使用着自己的身体,累了,当然要偷懒,不爱做的动作她就不做,左脑袋芭蕾右脑袋云,脑海里有偷来的快乐。到了下课,女兵们都“自愿”留下来跟甄老师讨教动作,唯独她,将香云纱的裙子披在身上,提上猫爪鞋就走。孔阙曾在寝室跟我们聊天时谈到梁小语,她说过一句话:“没见过这么差还这么有自信的。”

有一次在课上做大跳,一个人一个人跳,我们站在斜角,要冲出一条斜线。小语由于偷懒,没有记住甄老师规定的节拍与动作。甄老师知道小语溜号,故意让梁小语打头,小语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做,大家排成一条纵队欣赏她尴尬的境遇。钢琴老师一遍遍弹奏着音乐,每一个重音都像是催促,梁小语站着不动,自暴自弃,但甄老师不让音乐停下来。

就在这时,我站在了梁小语身前,做好了准备动作。小语看我准备好了舞姿,也将自己的舞姿伸展开。当音乐弹到一个重音,我在她身前带着她跳,我们俩像海尔兄弟一样逃过了甄老师设计的关卡,在那稀薄的又充满阳光的空气中,我闻到了小语身上的香气。那是她身上独有的传统雪花膏的香气,是被我们这群女兵排斥的香气,那香气是老旧且不时髦的。小语身上的全部都是不合群的,连它的香气也是这样。

梁小语喜欢舞蹈,但自从来了文工团,舞蹈就成了数学题,每一个动作都变成了方程式。老师对我们的要求总像拿着科学的手术刀在我们身上雕琢。舞蹈太科学了,千篇一律,统一制式,你只有在舞蹈课上优秀,你全部的生活才会被认可。她讨厌这个“统一”,比如,大家在不知不觉中都青睐穿黑色的衣服,因为穿黑色自信,仅有孔阙那样的姣姣者似乎才有权利穿艳色,她不喜欢这样;又比如,在上舞蹈课时,当老师中途说“休息”,如果有一个女兵坐下,大家便会成群结队地坐下,谁要是站着,那么大家就要对那个“站”有些想法了,她为什么站?她为什么不跟大家一样?

大家的心声似乎都是需要被“统一”的,小语偏偏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规定。她的心语总是特立独行,如果将大家的心语印刷成一本书,小语的“心书”肯定比大家更橙黄橘绿。渐渐的,大家对梁小语的行为举止不敢苟同。甄老师有一次在课上纠正大家的动作,两个八拍的动作让大家练了一下午,舞者每一次出手、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都是带有刻度的,谁做不到标准就不能过关。大家坐成一个小堆,对着镜子练,练就整齐划一的机器人,唯独小语坐在了把杆暖气底下。当甄老师检查时,小语被揪了出来,甄老师横横竖竖地将小语说了一通,又前前后后地将她推来搡去,怎奈小语就是“扶不起”。甄老师让她到门外罚站,她偷偷地跑回寝室拿出她的随身听,里面是她最爱的邓丽君音乐。她毫不客气地将音乐公放着,在排练场门外的那个小楼梯上,像坐在小山坡上一样听歌。邓丽君的《夜来香》穿过机关办公室的各个角落,她呵呵地笑了,继续听,想到曾经热爱的舞蹈,现在竟然变得这样“洋气”,“洋气”地收缴了她内心太多手续费。之后,一直循环听歌,当大家下课了,她还沉醉其中,身后的门被人推开,她的后背被撞了一下,甄老师最先出来,看到她真是不可教也,听这些“靡靡之音”,叹了一口气……

晚上,梁小语将自己融进书桌。她戴着耳机,随身听里是芭蕾基训课上的钢琴伴奏,梁小语的思路总跟别人不一样,她竟然在上芭蕾基训课的时候将她的随身听藏在了窗帘后面,她安装了一个空白磁带,每一首钢琴伴奏都刻录进了她的随身听里。之所以把课堂上的音乐录下来,是因为梁小语认为她在课堂上看云的心情是以钢琴伴奏为背景音乐的。天是云的舞台,琴声是云朵的伴奏,她要将这些动感的画面永远铭刻下来。她的随身听跟她的栀子香蜜有着同样的地位,她已经用温暖的视线哺育了这个随身听的成长。梁小语动笔写字的时候是一动不动的,你从她的背影中是看不出她在写字的。她用轻微的呼吸煨着眼下流淌的字迹,一排排铅笔字,非常娇弱,并不好看,形散无骨,写得很小,轻轻地飘在纸上。

我溜达到她屋里,她看到我来,用排斥的眼神看我,我知道她此刻不想说话,让我觉得她笔下的字对我也是恶意的。

只要走进梁小语身旁,你就能闻到她的清香,她独有的“栀子香蜜”会标识出有她存在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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