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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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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琦走在吊脚楼下,她踩在树影交错的青石板路上,脑海里一直环绕着下一刻的忧伤。

没错,习惯性的焦虑是一种脑损伤,在一个七岁女孩身上同样体现。她松垮的麻花辫并不是黝黑的,发丝应该比喻成游丝,她的眉毛与头发都清清浅浅。昨天的舞蹈面试让她内心经历了转折,她踩在这条与从前相同的路,内心却认为这条路已不是昨天的路。

莫老师是这座江南小城最具盛名的舞蹈老师,有着类似地标性建筑一样的威望。在传统的还未被商业气息漫卷的烟雨江南,莫老师收学生并不是为了盈利。司琦的内心有一颗关于舞蹈的种子,在油纸伞、乌篷船和绵绵细雨的心境中,对舞蹈的想象总是带有水墨画的意味。街坊们久闻莫老师收学生个个都是精尖,尤其在“面试”这个环节很是困难,让很多学生不得踏入门槛。司琦回想着昨天那个场景,莫老师在她下竖叉的前脚跟处垫了一块半米高的方砖,司琦的腿是那种充满钙质的钢腿,平时地面下竖叉都坐不稳,哪儿见过此等强度?莫老师架起她的胳膊,开坦克一样坐在了司琦的屁股上,司琦一阵眩晕,疼痛变成细细碎碎的小苍蝇在耳朵里嗡嗡叫。她的腿在疯狂地抖,脚尖左右颤着,就像在跟她说“你别学了别学了”。三分钟后,莫老师起身离开,司琦看着她那霜冻的紫茄子一样的脚,哭躺在地。司琦又委屈又生气,没想到这舞蹈的门竟是这样充满怨恨。莫老师说:“学的话,明天来,不学的话,你就不会疼。”

司琦走在潮湿的青石板路上,小商贩的电视机里放着《涛声依旧》。她继续走,继续走,距离上课还有两个小时。她想,如果在课前一条腿压一个小时,等到上课的时候兴许就不会这样“有钙”了吧。

到了教室,司琦搬了一个小木凳子。像昨天那样,她将前腿搭在了凳子上,她心中充满了恨,是对自己的恨,恨自己这样钢化,恨自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压第二条腿的第二十五分钟的时候,莫老师进来了,看司琦竟这样暴虐地将自己往死里压,不由心生赞叹。只见司琦面色苍白,大腿皮肤像紫色的花朵,绽开一块块淤青,莫老师摸了摸她的脚丫子,冰冷生硬。

那一节课司琦没有上课,她渴望的第一节舞蹈课竟是在——活血。

莫老师下课后给每个学生的腰上亲自拴了一条红绳。她在课上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女人的屁股,女人的腰”。尽管她面对的是一群不足十岁的孩子,但依旧唇红齿白地将她对舞蹈最深刻的理解在这个课堂上以平常的语境科普给大家。她是生长在植物之上的女人,她的美没有体现在时间的刻度中,因为她时时刻刻都美。那红绳拴在了被她征用来的舞徒身上,莫老师再三强调,女人的屁股,女人的腰,一个女人如果没有腰,就不是女人,孙悟空如果没有紧箍咒还是孙悟空吗?在那个《西游记》畅行的年代,每个孩子在看到唐僧念紧箍咒的时候,都会联想到了自己关于舞蹈的一切。

舞蹈课只有两项内容,压软度和古典舞身韵训练。莫老师的学徒一个个高挑清绝,在琥珀色的阳光下,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司琦不光腿硬,胯也不开,而莫老师完全要将她们的舞蹈生涯以芭蕾作为起始,然而芭蕾最讲究外开、紧绷、垂直。每次给司琦踩小胯时都会出现一种撕心裂肺的场面。司琦的止汗小毛巾放在嘴里咬着,莫老师每次加深了力度都会体现在司琦的咬肌上。眼泪怎么会这样轻松地流下呢?一个七岁孩子的心中对舞蹈课的认知就是上刑,这座小城固有的潮湿氛围让她的童年记忆更是不得干爽。

两个小时的课程,后半节练身韵课。莫老师将中国古典舞的“提、沉、含、腆、冲、靠、横拧、云中转腰”等这些基础动作编成了小组合,那清凌凌的钢琴伴奏就像小溪流一样,贯穿在她们的身体里。而莫老师最高明的一点在于,她将自己内心对自然万物、真善喜乐的理解,以朗诵的方式融入到了她的配乐里。学生们在舞蹈中,一边是清凌凌的伴奏,一边是走心入脑的文字感受,她们的内心是伴随着这样美好的3D视听效果而生发的,莫老师不光强调着“女人的屁股,女人的腰”,更是以一种培育花朵的方式来哺育学生的内在感觉。

1998年央视春晚,王菲与那英的《相约九八》让全国观众眼前一亮。司琦第一次看到那么美好的舞蹈,透明水晶球里的双人舞让她跑遍小城去搜寻《相约九八》的磁带。在莫老师的培育下,她内心关乎舞蹈的种子已在肢体上绽放,她曾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把自己想象成透明水晶球里的舞者,在那前卫的、时髦的歌曲里即兴舞蹈着,她的指尖有春芽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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