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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几乎回忆不起,自己出嫁那日是怎样的辰光。

陪嫁的老妈子精明活络,事先给她嘱咐了好些话,却只如穿风过耳,泯然无形。

对不甚欢喜的事,她总能轻而易举抛诸脑后,像拿筛子去摇落米粒。

等待十分无趣,何况只是坐在的轿子里,被人从城东抬去城西。她好奇地探出手,想要掀帘看看街上的热闹,轿外的胡妈却似乎洞察秋毫,立时咳嗽了一声。

她悻悻缩回手,又规整地坐好,其实并无旁人,随意些又何妨呢。

自然,这样的话她不会傻到问出口。

花轿稳稳前行,可以听见轿外有人声在议论这是哪一家的小姐出阁。四月的街头,花倚矮墙,青石道上隐隐扑来一阵桃叶香。

这样的日子,对于女子可是大事,她却有些迟迟的,一时混沌,一时不舍,总之没有一点该属于新嫁姑娘的羞怯。

害怕总是有一些,但似乎不是对出嫁这件事,而是对即将围绕她的,全然陌生的那些人。

她从小就不晓得如何去讨好旁人,也拙于交际,母亲用惋惜的神色抚摸她的鬓发,叹息说:“也不知是不是让你读了几本书把你读痴了,如今年岁大些,竟成了这样的性子,将来嫁到婆家去,怎么过得好?”

说罢还会悠悠叹口气,自我抚慰地添一句,“好在还有几年呢,慢慢改罢。”

然而还有的那几年,也终是过去了。

就在上年的一个酷暑天,满院蝉鸣扰得人心慌气闷,池中的荷叶恹恹卷着边。她很想凑过去摘一片荷叶,但犹豫很久,到底没有付诸行动。

从十岁上头,家人就不许她有一丝轻浮的举动,所有会令人衣裳飘扬,发丝摆荡的行为,都被他们视作轻浮。

她时常想,身为女子,是不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幸,要被人束在一张看不见的网里,最好连吐气也都严丝合缝地规矩。

她迷怔地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双手,忽然转过头,往母亲的厢房走去。

她压根不晓得自己要去同母亲说什么,或许是想同她抱怨一声天气太闷热,晚上能不能请厨里多做一份莲子汤。

或许她只是想,在这一刻,看看自己眷恋依赖的另一个女子,是如何在那张巨网里挣扎,从中攫取一点稀微的,彼此相知的温暖。

可是惶惶不安的其实只她一个,走到西厢房的时候,里头甚至逸出几声笑语。

“给太太道喜了,余府可是咱们这里排得上号的人家,子弟们也都出息,将来二小姐嫁过去,少不得一生安顺富贵。”

就这样轻飘飘一句话,隔着窗户传到耳畔,照理是该有些模糊的。可她却在这一刻,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撞钟一般,无比清晰。

她听见那声音反反复复在说:“完了。”

母亲在那头清了清嗓子,话里染上了几分喜悦,“我们老爷这次给二丫头订的亲事,我私下里倒也满意,余家和我们梅家算是般配。就是听说这余府有一脉子弟,在京里做的药材生意,可有这回事?按理啊,我们读书人家,也不该和商人同伍,不过媒人也说,那是余家极偏的一门旁枝,也就罢了。”

她困惑地立在窗下,想不通太太怎么会如此糊涂,儿女婚姻大事上,她唯一介怀的,居然是人家府里出了商户这样的旁枝末节。

那时她对母亲起了寒心,同时又有些可怜她,她想母亲活到三十上下,兴许从来不懂一个人究竟该看重什么。

恍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搀着走到了喜床跟前,她有些遗憾,从城东到城西,轿子里那段路大概是她最后一点仅属于自己的清静。

她款款坐到床沿,动作极轻,是大户人家十数年教养下的从容风仪。

胡妈与有荣焉地笑得开怀了些,目光扫过满屋的女眷,心下暗自掂量众人身份。

诸人也都带着一点谨慎的笑意打量新妇,眼风一扫,看着腰身轻细,姿态平整,便也暗叹果然是门当户对的诗书人家,再一看嫁衣袖口极繁密精巧的绣纹,不免要琢磨这是哪家绣庄的一把好手艺。

末了,还是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率先开口,脸上绷出亲近的笑,对着胡妈寒暄道:“二夫人,该是满了十六岁了?”

她悚然一惊,为这陌生而别扭的称呼。

胡妈用疼惜的语气答了一声,“是,前两月才过的生辰。”

话匣于是如棉絮扯开,众人拐着弯想打听新娘子一点私事。

左来右往,虚虚实实,奇怪这一干女眷,虽不曾做过学问,在探听口风上却很是懂得排兵布阵,胡妈倒也以一当十,轻轻巧巧摆出四两拨千斤的架势。

各人于是都在心中暗暗摸出了对方斤两,脸上都带着缓缓笑意。

她感到疲累,又不耐烦听这些闲言碎语,只好耷拉着眼睛,悄悄闭目,隔着一层喜帕,倒也无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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